半个月的时间，足以让任何生灵适应最残酷的环境，或者成为环境的一部分。

枯萎的黑林中，楚牧元如同一头蛰伏的野兽，悄无声息地趴在一截断裂的巨木后。他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，皮肤上遍布的青黑色尸斑让他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。

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。他的视网膜上仿佛覆盖了一层永不消散的暗红色翳影，这是“血翳之症”的表征。在这层血色滤镜下，世界呈现出另一番模样——流动的风、枯死的树、乃至地上的石头，都散发着或强或弱的能量辉光。这让他恶心，却也让他能清晰地“看”到猎物的位置。

前方三十丈外，一头形似猎豹、通体漆黑的“噬心兽”正在啃食着什么。在楚牧元的“血翳”视野中，那头异兽的体内，有一团拳头大小、散发着浓郁生命精气的能量核心，如同一颗诱人的果实。

他没有拔剑，甚至没有催动任何灵力。

他只是等待。

当噬心兽低头撕扯腐肉的瞬间，楚牧元动了。他脚下的土地无声凹陷，整个人如鬼魅般贴地滑行，没有带起一丝风声。

噬心兽猛然抬头，察觉到了危险。但已经晚了。

楚牧元的身影如炮弹般撞入它的怀中，没有华丽的剑招，只有最原始、最高效的搏杀。他坚硬如铁的手指精准地扣住了噬心兽的喉骨，任凭其锋利的爪子在自己身上划出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，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

“咔嚓！”

喉骨碎裂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林中格外刺耳。

噬心兽庞大的身躯抽搐着倒下，眼中残存的恐惧与痛苦，化作一丝丝精纯的情感能量，被楚牧元贪婪地吸入体内。

他熟练地剖开异兽的胸膛，从中掏出那枚还在微微跳动的、布满血丝的晶核，看都未看，便直接塞入口中，囫囵吞下。

一股冰凉而精纯的生命能量瞬间在腹中炸开，迅速流遍四肢百骸，修复着他的伤势，也暂时压制住了那些不断扩散的尸斑。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，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介于痛苦呻吟与满足叹息之间的嘶吼。

这是他半个月来，日复一日的生存方式。杀戮，吞噬，然后被更深的饥饿所折磨。

第十七日的黄昏，煞毒的反噬如期而至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。体内的生命精气已经耗尽，尸斑再次疯狂蔓延，带来深入骨髓的奇痒与剧痛。他知道，普通的异兽晶核已经无法满足这具被魔功改造的身体了。

就在他理智即将被痛苦淹没时，一股比任何异兽晶核都浓郁、都鲜活、都诱人的“血食”气息，突兀地闯入了他的感知范围。

那是……人的味道。

他循着气息潜行，很快便在林间的一片空地边缘，看到了一支五人组成的散修小队。他们衣衫褴褛，神情警惕，正围着一堆篝火低声交谈，身上挂着捡拾来的残破法宝碎片。是“拾骨者”。

“看到了吗，楚牧元？”燕赤霄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幽幽响起，充满了蛊惑，“多么鲜美的生命精气，多么纯粹的情感……他们太弱了，就像两脚的羊。吃了他们，你就能彻底压制煞毒，甚至能借此冲击瓶颈。在这片地狱里，仁慈是最可笑的累赘。”

楚牧元潜伏在阴影中，身体因为极度的渴望而微微颤抖。他能清晰地“看”到那五人体内如火焰般跳动的生命能量，唾液在疯狂分泌，吞咽的动作不受控制。他的手指深深扣入身前的岩石，碎石簌簌落下。

理智与本能，在他脑海中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拉锯战。

就在他即将被嗜血的欲望吞噬时，三道黑影从林中扑出，那是三头比他之前猎杀的更为强大的精英噬心兽！

拾骨者小队瞬间陷入了绝境。法术与刀剑的光芒在兽爪下被轻易撕碎，惨叫声与求救声此起彼伏。

楚牧元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，心中甚至升起一丝坐收渔翁之利的期待。等他们两败俱伤，自己就能轻易地收割所有“果实”。

然而，就在一名年轻的拾骨者即将被噬心兽开膛破肚的瞬间，那名独眼的首领怒吼一声，竟用自己的左臂迎向了另一头噬心兽的利爪，同时将手中的短刀奋力掷出，钉在了偷袭同伴的兽首之上！

“噗嗤！”

鲜血飞溅，独眼首领的整条左臂被硬生生撕下，而那名年轻的同伴则因此得救。

“快走！！”独眼首领面色惨白如纸，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。

这一幕，如同一道九天惊雷，轰然劈开了楚牧元心中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嗜血迷雾。

他想起了在尉氏庄园外，用血肉之躯为他撑开生路的雷破军。

想起了在楚家废墟，那些化为怨灵也要将他“推”出险境的族人。

想起了父母临死前，那份交织在“严父枪”与“慈母盾”中，最纯粹的守护执念。

“我……不是野兽！”

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他胸膛中爆发。他扣入岩石的手指猛然转向，从背后抽出一根早已打磨锋利的兽骨，灌注全部力量，闪电般掷出！

骨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，精准地从侧面贯穿了一头噬心兽的头颅。与此同时，他无声地催动了【离恨】，一股冰冷的、混杂着背叛与怨毒的精神风暴，横扫过另外两头噬心兽的识海。那两头畜生发出一声惊恐的哀鸣，仿佛遇到了天敌，竟抛下到嘴的猎物，夹着尾巴逃入了黑暗之中。

楚牧元始终没有现身。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，大口喘息，承受着没有得到“血食”补充而加剧的煞毒反噬之痛。

空地上，劫后余生的拾骨者们对着黑暗中的方向连连磕头。

“多谢前辈救命之恩！多谢前辈！”独眼首领忍着剧痛，声音嘶哑而真诚。

楚牧元在黑暗中默默地听着。他从首领与同伴的劫后余谈中，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词语。

“……妈的，差点就栽了。首领，我们还去不去‘埋骨坑’了？”

“去！必须去！只有挖到那里的‘星纹黑金’，我们才有钱去万宝都换一颗‘生肌续骨丹’！不过得绕路，向东，穿过‘千尸壁’……千万别走西边，那边的‘悔恨谷’，靠近了就会没命地哭，邪门得很……”

埋骨坑，千尸壁，悔恨谷。

楚牧元将这几个地名牢牢记在心里。他虽然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，但内心深处，那盏名为“人”的残火，终究没有熄灭。